山陬海隅
【7：00】不渝
1.
——“叶秋？”
喻文州没开灯，窗帘被拉了个严严实实的酒店套房里只有电脑屏幕映出点幽光，他坐在电脑屏幕前敲敲打打良久，最后只是试探性地发了个名字过去。
那个长得像哭的头像一直没亮起来过。
他早在网游里知道叶秋会回来，可到底没料到回归的一个信号便如此大张旗鼓。印象里的叶秋似乎总和黑夜相挂钩，聊以照明的只有含在唇间的那点火光，影影绰绰的在瞳孔里映出两团火焰似的影。
这些年他逐渐把叶秋错当成了晦暗的天星，现在才恍然惊觉，那个人从来不只是黑暗中的一点星火，他分明是以一己之力将黑幕收拢成一线，再生生灼烧出一片苍白天光。
依旧是最初炽烈的模样。
——“看看外面呗。”
喻文州在叶秋回消息的那一瞬间完全辜负了外界半真半假套在他头上的“手残”头衔，一个“你在外面？”光速发了过去，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住在十五层——
叶秋要是真在外面，那他要么120要么119。
二选一，或者全都要，准没错。
喻文州不禁开始怀疑这位联盟斗神其实是头活驴，一开口说话就能把他这个“联盟四大战术大师之一”的脑袋给撅蹄子撅成锅糊粥，什么傻话都能往外冒。
还“你在外面”，真真是蠢得人神共愤。
但他还是试探着走到落地窗前一把扯开了窗帘，高楼下是流水般在道路上起伏的灯光，连着一片又一片的万家灯火，再往上看——
他惊鸿一瞥到了高楼上LED屏幕中闪过的巨大的龙影，巨龙一个不可思议的回头叼住了面前小小的角色，再头也不回地呼啸着冲向远方。
灿烂得就像曳着长尾的流星。
窗外的车灯时而落下一块飞速游走过的光斑，喻文州轻轻吐出一口气，从口袋中摸出手机续上了中断的聊天。
——“你知道我能看到什么？”
——“我猜的。”
——“现在全城滚动播放龙抬头，我记得你住的酒店旁边也有块LED屏。”
喻文州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觉得自己似乎透过那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对话框看到了只笑眯眯的狐狸——
是狡猾又讨人喜欢的可爱模样。
——“叶神让我看你做什么？”
喻文州没忍住，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笑了起来。
他想，叶秋不管在什么样的穷途末路中，都能拼着命撑着那么一口气，不论结果。
有那么一口气在，就好像有了那么根顶天立地的脊梁，不仅仅是宁折不弯，是根本没人能折断。
——“看我的英姿。争取能把你吓破胆，以后和蓝雨对上的时候不战而胜。”
喻文州想了想，回了个十分丧权辱国的字。
——“好。”
2.
“老王啊——我千里迢迢来趟B市，没全聚德的烤鸭就算了，你给我来豆汁儿配小龙虾啊？”叶修举着筷子，在豆汁里戳了戳，筷子尾沾了点乳白色的豆汁，晃晃悠悠地在末端汇聚成一滴，“小龙虾就算了，豆汁是怎么回事？谋杀亲夫呢你？”
“亲夫？”王杰希好整以暇地眨眨眼。
“完蛋儿，一回B市听几句京片儿我嘴就开始瓢了。”叶修意意思思扇了自己一下，“我自己掌自己嘴。”
“别啊，你可是奴家亲夫，奴家会心疼的。”王杰希又剥好只小龙虾，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高难度操作叠在了自己碗里小龙虾堆的尖尖上，“唔……你要是愿意来微草，我‘认贼作夫’也不是不可以。”
叶修对上了王杰希那双真诚的眼睛，连连摆手：“算了吧，你也太客气了。”
不敢要，真的不敢要。
晚上会做噩梦的。
王杰希把剥好壳的小龙虾四平八稳地往懒得剥虾的叶修面前一推，小堆愣是连晃都不带晃一下，随后面不改色地干了半碗豆汁。
旁观的叶修尚来不及用十级商业互吹表达对无私奉献为人剥虾的微草队长的崇敬之情，被这一通操作吓得面有菜色。
他后续对豆汁的质疑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声破了音的“王队”惊雷似的炸响，王杰希一僵，连没喝完的豆汁都顾不上，匆匆在碗底压了三百块钱，拽着叶修一溜烟跑成了道残影。
豆汁都没喝完，是真被吓着了。叶修暗搓搓地想着。
“不是……你粉丝叫你你跑什么？”叶修转眼被王杰希拖出二里地去，脑子也给落椅子上了，半天转不过弯来，“顶多签个名和个影，怎么了？”
“不……这群粉丝……比较极端……”王杰希面露崩溃之色，“她们甚至跟到了我住的酒店、跟上了我坐的飞机……”
在联盟八年没露面不食人间烟火新近下凡的叶神听闻此等操作，吓懵了。
哇！
B市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严冬寒冷的雏形，王杰希带着叶修穿梭在本地人都不一定摸得清的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两个人的身影间或被挂在门前的红灯笼照亮。“追兵”早不知道被甩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但他们依然跑着。
跑着跑着，就把所有不如意和困顿短暂地丢在了身后，青石板铺的路好像成了步步倒流的时光，跑着跑着，就抖落了一身的风霜，依稀还是桀骜少年轻狂。
连寒风都追不上。
“我说老王……咳咳……差不多了……”叶修靠在一家人门口的石狮上，喘得一句话都说不全，但眼睛亮得像盛了倒悬的银河，“人……早……咳，早没人追了。”
“那你不还是跟着我跑了？”王杰希笑了起来，和叶修那跑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出息”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堂堂叶神，今天竟然跟我私奔了。”
“是啊我跟你私奔了就你最能耐成了不？边儿去。”叶修毫不客气地踹了王杰希一脚，“站边点儿，这台阶今天就是朕的御座。”
俩人对视一眼，不顾形象地在不知谁的家门前大笑起来，叶修把一红塑料袋丢到了王杰希怀里。
——叶修不知是用了多快的手，千钧一发间愣是把王杰希剥好的虾一起带上了“亡命天涯”的路。
王杰希细细体会了一下叶修对他辛苦剥出来的虾的珍重，只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塌了一块。
这位荣耀之神在剥离了一干虚名后，骨子里分明是个温柔到了极点的人。
“真奔着冠军去的？”王杰希捏着一只小龙虾扇形展开的尾巴抖了抖，看表情那抖的哪是小龙虾，分明是叶神脑袋里的水。
“干嘛，看不起我啊？”叶修一点不客气，偏过头把王杰希手上已经凉了的小龙虾叼进嘴里，“我现在先在这里把你做掉，那就约等于不用跟微草打了。”
“那你不是还得把喻文州周泽楷韩文清一干人都做掉？”王杰希用脚尖碰了碰叶修的脚，“再说微草还有英杰。”
“是啊，还有英杰。”叶修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年轻人不得了。”
“嗯。不得了。”
“欸不对，老王你说要做掉的人里怎么没有少天儿？贫嘴八哥也有人权的好吧！”
3.
“老叶我们赢了！发达了发达了！这把血赚啊！”魏琛双手捧着奖杯，眼看着要点上三根烟供着，“本来以为回联盟爽一把就是了，没想到真有冠军拿！绝了！”
“唾沫星子别溅到奖杯上。”方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靠我也想看啊你倒是撒手啊！”
“唔，再拿一个冠军我冠军戒指就可以套满一只手了。”联盟唯一一位三连冠兼四冠选手大放厥词。
激动的险些哭出来的老板娘听闻此言，默不作声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果然，叶神既没有偶像包裹也没有逼格。
半点都没有。
4.
“叶修你有完没完！不是说好了退役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有完没完！你这叫阴魂不散你知道吗！你就是笼罩在全联盟头上的一块阴影你知道吗！因为你我们不见天日了多少年你知道吗！”一见到进来的人是叶修，黄少天就奋起拍桌，炸成了个海胆，“你三进三出呢你！你过五关斩六将呢你！”
喻文州瞥了眼囔囔到最后已经什么乱七八糟的词都往外蹦的黄少天，摇摇头，眼神复杂。
在场诸位奇迹般地看懂了喻文州眼神的意思——家门不幸，见笑。
叶修十分冷漠，一把把上蹿下跳的黄少天按回了椅子里，对“摸头会长不高”的控诉置若罔闻，随后溜溜达达地坐在了长桌尽头的主位上：“来，过来跟我排队握个手。”
全场迷惑。
叶修大言不惭：“荣耀之神的手啊，比锦鲤管用多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因着跟叶修“烟友”情分一向对叶修多几分容忍的楚云秀都听不下去了，抓起面前一包抽纸当着叶修的脸砸了过去。
“欸？”懵了的叶修甚至没去躲。
苏沐橙捂住了脸，不是很想看血案现场。
不料现“联盟第一人”半途截胡，抽纸在快碰着叶修鼻尖时被一只手攥住了，条件反射闭眼的叶修把眼皮掀起一条缝，正面遭遇了周泽楷那张对男女老少杀伤力都很大的脸。
“前辈，握手吗？”
5.
“明天就决赛了，紧不紧张？”叶修戳戳张佳乐的脑壳，“放松心态，你又不是第一次进决赛了。”
本来因为叶修前半句话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感动的张佳乐把自己要说的慷慨陈词咽回了肚子里。
想说的东西太多，一股脑咽下去，险些没把他噎死。
不远处的孙翔看着叶修和张佳乐的方向，表情略微有点哀怨。
不过孙翔本人拒绝承认。
唐昊眯细了眼打量孙翔，对自己的小伙伴毫不留情，一针见血道：“你酸了。”
孙翔：“呸。”
唐昊：“你一个大男人能别搞傲娇这一套吗？”
孙翔：“你说什么鬼话？”
唐昊：“实话实说。”
孙翔：“靠我们打一架。”
唐昊：“来。”
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楚云秀悄悄对苏沐橙道：“震惊！国家队两位男队员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漩涡中心的那个男人竟还在安慰另一个男人！”
苏沐橙竖起大拇指：“秀秀你太会了。”
6.
叶修戳了戳自家弟弟的微信——
——“帮个忙啊小老弟。”
——“？世邀赛决赛不是明天就开始了吗，我帮你什么？切断瑞士全国的网络推迟比赛时间吗？”
叶修对弟弟的狂霸拽叹为观止。
——“不是，我记得B市有个公园里不是有棵树可以挂小木牌许愿吗。”
——“你替我跑趟腿，写‘中国队世邀赛冠军’就成。”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的？”
荣耀之神往椅子里一瘫，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我不信。”
——“那你挂什么小木牌许什么愿？”
日理万机的叶总黑人问号脸。
——“没看我是说‘中国队世邀赛冠军’吗，那里有说‘希望’了？”
——“我这不过是提前给老天爷打声招呼。
叶秋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把自己这个狂妄到老天老大我老二的程度的哥哥塞进黑名单。
——“行，我挂，就你能。”
7.
常年滴酒不沾的国家队员堆在一起，以肥宅快乐水代酒疯狂干杯，干完一个换下一个，明明不含酒精的东西，却硬是把所有人喝得神志不清。
“第一个冠军……嗝，世界级的！排面！”张佳乐抱着个1.2L的瓶子豪饮，愣是喝出了股气吞河山的豪迈，“死而无憾！……嗝。”
“去你的。比赛结束记者会什么的一串下来装了那么久的宠辱不惊终于兜不住了？”叶修笑道，“我都没无憾呢你无憾个什么劲？”
张佳乐难得不去反驳这个嘴欠领队，从口袋里摸出冠军戒指，不由分说地套在了叶修无名指上：“呐，没你也没这个冠军，戒指借你戴会儿。”
叶修：“抠门玩意，我还以为你要送我做纪念呢。”
一直在偷偷关注叶修的人一看，哪能让张佳乐一个人占这种便宜，纷纷上前七手八脚把叶修十根手指上都挂满了冠军戒指，甚至个别手指还挂了两个。
“这才叫排面，看见没？”叶修冲张佳乐张开手，十几个铂金的冠军戒指在灯光下晃眼得很。
End.
嘎，大概是我眼中的叶吧——一个可爱温柔又强大的男人，是根顶天立地的脊梁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