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陬海隅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Day26/玑灵】同赴

  度陵宫的风雪未免太呛人了些。

 

  盛灵渊抬起眼,见他的老师恭敬地侍立在一侧,眼睫低垂,遮挡住了底下那对漆黑的瞳孔。

 

  三滴千岁,一梦三千。

 

  他见殿内烛火飘摇,灯芯不时发出爆裂的声响,洞开的殿门外盘旋呼啸着凄厉的风雪,天光苍白,一如将死之人血色褪尽的面容。

 

  一如盛灵渊此时的面容。

 

  “陛下,不可再如此了。”最终还是丹离先开了口,平板不带什么起伏的声调鬼魅般巡梭在空寂的殿室,盛灵渊收回了在殿中游离的目光,缓慢地聚焦在自己的老师身上。

 

  盛灵渊嘶哑道:“有何不可?”

 

  他像是囚笼中挣扎而不得出的困兽,尖牙利爪尽数折断,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濒死间喉中吐出的声响却是还强撑着昔日威严。

 

  “天魔剑身为赤渊地火所侵蚀,剑炉殿已是一片火海,您当做出决断了。”丹离的话音像是裹了外头经年霜雪的寒意凝成了利刃,一字一句,都在剐着盛灵渊的心。

 

  一贯善于把握人心的帝师放弃了那些在言语上的精雕细琢,只平铺直叙地把事实血淋淋地横陈在盛灵渊面前。

 

  好似在曝晒着盛灵渊的尸体。

 

 

  纵使重逾千斤的家国也能一力担负的人皇像是一瞬间被言语击垮了脊梁,自天魔剑断后便一直强硬披在苦痛魂魄上的平静皮囊顷刻崩塌,露出底下仓皇的底色来。

 

  孤魂野鬼般游荡在盛灵渊身边的剑灵听了这话,也不知是该觉得绝望还是该觉得解脱,只是轻轻地开了口,用再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们又在逼你。”

 

  盛灵渊,九州河山,黎民黔首,大道苍生,他们又在逼你。

 

  逼着你跪伏在家国之下、跪伏在社稷之前,逼着你高坐九重华殿之上,孤家寡人,不得好死。

 

  你看啊盛灵渊,那些在泥沼中苦苦挣扎视你为救赎的人在逼你,那些身居高位居心叵测的人在逼你,你自幼信任仰慕的师长也在逼你!所有人都在向你索要一片清平世道,天地之大,可偏就你求不得容身的一隅!

 

  丹离平静的陈述依旧在继续,条分缕析,字句间不给盛灵渊任何留下天魔剑的可能,每一个音节的吐露,都把盛灵渊往深渊边再推一步。

 

  一步又一步,要逼得盛灵渊径直坠入无间,粉身碎骨。

 

  剑灵近乎崩溃地搂抱住盛灵渊,一厢情愿地想让他闭目塞听,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万里风刀霜剑里护下一个人,可指尖却连一丝余温都无法触碰。

 

  他根本没有血肉之躯。

 

  剑灵颤抖着,依旧不断重复着他的徒劳无功,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些无情的逼迫少伤盛灵渊一点。

 

  再少一点。

 

  “陛下,这些年来,您取心头血重炼天魔剑上千回,胡闹了这么久,该死心了吧。”丹离话语的尾音散在卷入殿内的风雪中,轻飘飘的,却是为盛灵渊上千个日夜穷途末路的挣扎一锤定音。

 

  殿外一片苍茫白雪的更远处,剑炉殿火光冲天,赤渊地火灼烤在这无情人间,依稀照亮了高高在上的人皇鳏寡孤独的余生。

 

 

  嘶,这梦到的都是些什么倒霉玩意?

 

  上班期间公然偷懒打盹儿的宣大主任面无表情地从桌上抬起头,正对上了对面盛灵渊若有所思的的小眼神儿。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萦绕在他的唇齿间。

 

  哦,他懂了,这位天魔先生趁他睡着悄悄摸摸连上了共感,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

 

  宣玑简直出离绝望了,翻就翻吧,为什么尽翻这些糟心得不能再糟心的玩意,难道盛灵渊对丹离就这么余情未了吗!

 

  还没彻底寿终正寝的共感把他的想法打包发给了盛灵渊,只见天魔先生挑了挑眉,迅速反驳道:“没有的事。”

 

  宣玑额角青筋暴跳——重点是这个吗!

 

  小雀儿逗一逗差不多得了,再招惹下去恐怕要炸毛,盛灵渊收敛了神色,对宣玑柔声道:“小玑,过来。”

 

  宣玑防备道:“你个贼心烂肺的糟老头子又想做什么?”

 

  盛灵渊见宣玑不肯过来,也不强求,溜溜达达走到隔着一张办公桌的宣玑的面前,手往桌上一撑,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宣玑和盛灵渊的真实身份跟异控局摊牌后,工资待遇也随着最后一只朱雀和上古人皇陛下的珍稀程度水涨船高,重建的异控局大楼里给他们俩安排了间带落地窗的大办公室,要不是宣玑拦着,怕是能活生生给装修成故宫太和殿。

 

  狗腿,太狗腿了,这异控局真不给他长脸。宣玑痛心疾首。

 

 

  巨大的落地窗外如梦境中的度陵宫般飞雪连天,盛灵渊居高临下坐在宣玑面前,然后俯下身,吻了吻宣玑的眉心。

 

  还想再炸毛的宣玑一下偃旗息鼓,好端端的朱雀族长一下团成了只柔软的幼崽,含糊着“嗯?”了一声。

 

  “小玑,我给你个东西。”盛灵渊伸手一拉,轻轻松松把没什么反抗心思的大族长拽到了自己腿上。宣玑心中警铃大作,心说这个姿势不对头。

 

  真的不对头!

 

  盛灵渊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黑雾铺天盖地地卷过,一下把两个人严丝合缝地裹在了里面。

 

  宣玑一惊,额上族徽瞬间跳了出来,鲜明得似乎要滴下血来,周围的黑雾翻卷着抽拉出无数的细线,其中还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把两个人密密麻麻地缝在了一起——

 

  俨然是禁术“山盟海誓”。

 

  宣玑僵硬着被细线和盛灵渊缝在了一起,像个布偶般任盛灵渊摆弄动作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筋骨血肉都被细线密密缠绕,而后和盛灵渊的联系在了一起。

 

  自幼学习能力强大的陛下不知什么时候摸清了他禁术的底细,现在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小玑,你游历人间三千年,应是什么都见识过了。”盛灵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听说过有一个禁术,叫‘同生共死’吗?”

 

  这老鬼就连问他话的语气句式都跟他动禁术的时候如出一辙!

 

  黑线依然在他们的躯体间穿梭着,针脚比当初的“山盟海誓”还要细密,好像要一举缝合上宣玑这些时日来的惴惴不安与患得患失,也好像要一举填平三千年的时光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无边沟壑。

 

  几乎没有间隙的针脚,似是人皇一生一次的情深。

 

 

 

  “当初是你自己要解开‘山盟海誓’的,不解就要在我面前生生把心再剖出来一次。”宣玑的声音干巴巴的,还压抑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你现在是要干什么?”

 

  “‘山盟海誓’太轻了。”盛灵渊垂下眼,不敢再看宣玑平静中深埋着痛苦的面容,划破的手指钻进衣摆,在宣玑脊背上画下繁复的纹路,“区区‘山盟海誓’,哪抵得住白云苍狗,前尘往事尽皆不堪回首。”

 

  盛灵渊的手顺着宣玑的脊骨一路往下,所有的线条都被这一笔贯穿到了一处,细线骤然隐没进了宣玑的心口。

 

  宣玑呼吸一滞,只觉得被细线拥堵着的心里空了一块,尖锐的刺痛还来不及弥漫开,就又有什么迅速填了进去。

 

  “互换心头血,魔气缚你我骨肉。”盛灵渊覆上了宣玑的嘴唇,靠着心头血重建的共感将下半句补完,“朕许你‘同生共死’可好?”

 

 

  宣玑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气息也跟着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想去握盛灵渊的手,指尖还来不及相触,便被盛灵渊一把揽进了怀里。

 

  宣玑曾亲眼看着盛灵渊取心头血夜夜惊魂相伴,乃至于后来抽筋扒皮剥朱雀血脉于赤渊灰飞烟灭,三千年后重逢,又当着他的面被祭文千刀万剐在雷刑里挫骨扬灰,碧泉山一劫,若不是丹离相助,盛灵渊更是险些死在他怀里。他真的怕了。

 

  他怕得神魂都在颤抖。

 

  如往日般嬉笑的皮囊掩盖下,是一片漂泊无依的魂。

 

  他一直挣扎在无边的水里,身边沉浮的只有三千年来累世的尸骨,唯有盛灵渊棹一叶小舟,可总像要消融进苍茫的天光云影中。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却不料盛灵渊一切都看在眼里。

 

 

  “我把你的禁术改了改。”盛灵渊笑着,轻轻吻上宣玑簌簌抖动的眼睫,“‘同生共死’不共担皮肉之伤,只生死与共。唔……还有当年那样的共感。”

 

  “你之前说过,我就像个作祟的幽魂,从你的脊背里爬出来,嚼你的心。”盛灵渊的吻落在了宣玑眼尾的小痣上,之后是眉心、鼻尖,最终又回到唇上,“小玑,我怕我给出的承诺你不会再信,便只好给你这个。”

 

  “小玑,和我‘同生共死’,好不好?”

 

 

  “‘曾以彤天地之年,或吾凡身先亡,惧悠久年岁,汝独一人。尝为汝作千岁之计,而不谓汝先吾而殁乎。汝之既去,再无交朋,死生契阔,可堪谁道。二十载相交,终天之别,汝既不归,吾愿继往。然社稷相迫,吾不得从汝而死,抱无涯之憾,终此斯年。吾留人间,羁魂无侣,待死谁葬?’”宣玑轻轻地说,“这篇祭文的署名是你,可正统的历史学家没有一个觉得是你写的。”

 

  汝之既去,再无交朋,死生契阔,可堪谁道。

 

  吾留人间,羁魂无侣,待死谁葬?

 

  这样的刻骨铭心,又怎么可能由杀伐决断的人皇付诸笔端。

 

  人皇更像是一个符号,一座高高在上矗立在神龛中的神像,面目狰狞无状。

 

  他被埋在乱世的尸骸中,被埋在度陵宫千载的风雪里,被埋在千秋万世的功名下,孤身一人,粉身碎骨。

 

  “是我。”盛灵渊仰起头,注视着因为坐在他的腿上而比他高出一截的宣玑,“启正二十一年,见宫闱空寂,旧友尽皆离去,故人不归……”知此生将了,百般憾恨,彤之一字。

 

  启正二十一年,他带着七情六欲尽失后也放不下的执念,留下一篇无人相信出自他手的祭文,再从容不迫地走向命定的终局。

 

  赴死如故归。

 

 

  “小玑,和我‘同生共死’,好不好?”盛灵渊攥着宣玑的手,声音轻得近乎于叹息。

  

  宣玑哑声应道:“好。”

 

  炽烈的火光骤然爆裂开来,连窗外的飞雪也在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暖光,能量检测仪毫无悬念地殉职在了人皇和朱雀身边的高危岗位上,总调度室里的肖征冷漠地看着手机上能量检测仪过载报废的通知,到底不敢扣人皇陛下的工资。

 

  那位陛下身边的狐狸精宠妃的工资也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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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嘶——肖主任你说什么?王泽那鲤鱼又在任务里栽了?去捞他的燕队也栽了?这果然是和鲶鱼的杂交吧?”宣玑少有的没在厨房折腾出台杂技,歪头夹着电话,手里在用纱布过滤豆浆,“所以又需要我们断后科来捞人了吗?”

 

  肖征起初对朱雀神鸟的恭敬已经被宣玑这败家族长消磨了个干净,连个渣都剩不下,一听宣玑这语气,整只雷兽都暴躁了:“总局停机坪!赶紧的!再磨蹭怕是王泽都凉了!”

 

  宣玑不慌不忙地把滤好的豆浆倒进锅里煮开,又把油条切成小段在旁边配上了酱油碟子,丝毫不顾亲同事死活,腾出手了才拿起电话回道:“没事,王泽那个任务的资料我看过,没什么实际杀伤力,别慌,稳住我们能赢。”

 

  ——当年唾弃过当代青年算是毁在游戏上了的宣玑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他那糟心小弟的老路。

 

  他家那位被剥削了的封建统治阶级还赖着不肯起来,宣玑昨个儿得了实际的好处,今天正是开屏的时候,端了东西就打算亲自去喂,整个人……整只鸟都荡漾得很。

 

  至于王泽……

 

  小问题,这鲤鱼解决不了苟着就是,只要没被做成糖醋鲤鱼都还有救。

 

  宣玑尝了口豆浆,思绪从糖醋鲤鱼一下发散到了松鼠鳜鱼,紧接着要往四大名淡水鱼转移,肖征正欲吐血然后以选择遗产继承人的名义让宣玑麻溜滚来,手机后面却换了个声音——

 

  陛下拎走了手机几句话跟肖征交流清楚了信息,就要去帮扶一把这帮糊不上墙的后辈,宣玑一把把他拽了回来:“先吃饭。”

 

  盛灵渊于是后退了几步,凑近了宣玑,灵巧舌尖卷走了唇角的一点豆浆渍。

 

  “真甜。”盛灵渊意有所指。

 

  一顿十五分钟能吃完的早餐,他俩愣是磨蹭了小半个时辰。

 

  等在停机坪的肖征险些把新长出来的头发愁掉——什么时候陛下也这么不靠谱了?难道这东西还能传染吗!

 

 

End.

那一小段祭文参考了一堆有的没的,我的文言文水平勉强够我写题用,其他的真的不行(哭

我来拖各位老师后腿了(大哭

你看,陛下都说甜了(悄悄不要脸疯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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